“她怎么了?”
宋衍抓住我的手:“世欢,无论我等下说什么,你一定要冷静。”
我隐隐不安,却还是点头。
“沧衣告诉你,她今天的毒,只能跟念珀和一种叫‘赠还蛊’的母蛊反应。今天她活下来了,证明她没有喝到那一杯毒,”宋衍忍不住咬了咬牙,“可假如,沈轻舟的身体里,有赠还的母蛊呢?”
隐隐的预料被证实,我拼命拒绝:“不会的,他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个呢?”
“我们前几日要走的时候,沧衣晕过去了,其实她本只能活到那里——我把破碎的念珀换给她,她能侥幸得到月余的寿命已经是奇迹,等到一两个月后,她就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去,”陆离一贯调笑的眼睛里却满是绝望,“那天我再次把她救起来,告诉你这是正常的,其实都是骗人的。是沈轻舟……沈轻舟拜托我下了这个蛊,他说,他必须让她活下来。”
“你们都以为那杯毒只会对沧衣产生威胁,其实你们根本不知道,念珀的灵气已尽,早就与木石无异。其实在那场博弈中,有危险的只会是沈轻舟啊!”
陆离说到这里,难掩悲痛,双手紧紧握成拳,道:“他喝了那杯毒酒,已经要死了。”
怪不得,怪不得沧衣方才那样紧张,原来她已经猜到了这一切。我作为一个局外人,此刻也觉得接受不能,好似被人千刀万剐了一般坐立难安,那么沧衣,她该难过成什么样子。
“我知道他们在哪里,”我艰涩道,“我们去找他们。”
等我们赶到的时候,沈轻舟已经倒在沧衣怀里,她泪流不止,手指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,她却徒劳地、一遍一遍地想要擦干他呕出来的鲜血,无奈越擦越多,她像孩童般无助地求他:“你别吐血了,我求求你了。”
眼泪滴上去,在鲜血上砸出一个墨般的小点,她用力想把他拖起来:“肯定会有毒可以解的,你相信我,是不是?我会救活你的,我这么厉害,我肯定能救你的……”她扶不起来他,任他又滑到地上,她忍不住抓住他胸前衣襟大吼道:“沈轻舟,你给我站起来!”
他哪里还能站得起来。
她是那样出色的制毒师,分明很清楚这样的毒渗进血液里,已经无药可解。终于忍不住跪下来,伸出手去擦他的嘴角,又掐他的人中,强迫他从昏迷里醒来:“沈轻舟,你看着我,我来了,我是沧衣,我来了,拜托你看我一眼,你说句话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他张张嘴,又呕出一口血。
她被吓得渗出冷汗,摇头:“我不要你说话了,你别说了。”忍不住嘤嘤伏在他胸口:“我还在你身边,你怎么舍得我看着你死……”
他闭着眼,身子剧烈起伏了一下,像是强迫自己找回了一点力气,对她说:“是,是骗你的,我要娶郑眉,是骗人的,我只是想赶你走。因为,下了那样的蛊,我会很快老去、死去,我不能让你看着我那样。所以趁你现在还能离开我,我要先放你走。谁知道……你会回来呢……”
“我已经离不开你了,”她终于大声哭出来,“我宁可你都是说谎,都是骗我的,你告诉我吧,说都是骗我的,你没有喝那杯毒,是不是?”
他抬起手,艰难地搭在她肩膀上,手指动了动:“其实我想好了,假如我真的死了,那么郑眉,就换郑眉做母蛊,她这条命是你讨来的……你用着,也不会太过自责。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她歇斯底里,“为什么不告诉我……其实你在我们身上用了赠还?”
“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老死的模样,我怕你接受不了,”他积攒好力气,一点一点地将手攀上她的眉骨处,然后遮住她的眼睛,说,“你不要哭,这样不好看。”
蒙住她眼睛的顷刻,他咳出一大口殷红的血来,却还是死死将手贴紧,不让她看自己这个样子,他用力地呼吸了几口,像被扔在岸上的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他张了张嘴:“我是自愿的,和你没有关系,你一直都没想过要伤害我。我想你总需要发泄,那么多条人命横在我们中间,你的选择只是要同我打个赌,我不可能拒绝你,那样太自私了。我们家欠你们家很多条命,用我这一条来还,已经很值得……”说到最后,他已经喘不上气,勉强吐出几个字,“千万,莫要哭了。”
像他每一次劝她的那样,他说,你不要哭了。好像下一秒就会哭笑不得地给她擦干眼泪说,没关系的,你还有我。他这么笨,到最后安慰人的也只是一句不要哭了,连一句好听的情话都讲不出来,却惹得沧衣哭得更加难过。
他的手终于缓缓落下来,她在半空中抓住,似乎这样就能抓住他。她将他的手掌贴在脸上,忍不住落下大颗的泪珠,抽噎着喊他:“你不要走,不要丢下我一个人……沈轻舟,我好害怕……”说到这里已然失声,再多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,只是剧烈颤抖着肩膀。
终是不愿意承认,她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晃了一下,但他已经不能反应,连那句不好听的“不要哭了”都说不出。她伸出手指,拂过他脖颈上的血,像在歇斯底里后终于冷静下来,她按住他的嘴唇,说:“你好狠的心。”
“你别想甩下我,我还要缠着你,生生世世都要你看着我哭却毫无办法,就像你今天对我做的这样,”她讲出恶毒的情话,“你去了哪里,我都要缠着你,听到没?”
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杯东西一饮而尽,我没有机会阻止,生生看着她也呕出一口血来,全部洒在他胸口处,她趴在地上,手还按在他胸口,说:“我没有眼泪为你流了,能再流的,也只有这点血而已。”
她连死法都要和他选同一种。
那样卑微而别无所求的爱意,以这样惨烈美艳的方式,刻在了她的每一寸骨血里。
说完很久,树林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呜呜声,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的悲鸣。
再没有声响了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我痛苦地后退两步,想抓住什么,无奈抓住的全是虚空,我感到害怕,回头问:“宋衍?你在哪里?”
一方胸膛很快覆下来,他牢牢把我锁在怀里,拍着我的背:“我在这里。”
“你也会走吗?”
“我不会的,”他耐心地回答我,“我不会走的。”
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:“宋衍,我很害怕,我怕有一天你们也这么离开我,怎么办?”
“不会的,不要乱想了,”他安慰我,“其实也许,他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,继续生活在一起呢?”
脚下的枯叶传来踏碎的声音,像是沧衣形容的那样,那是他匆匆从远方赶来,将她营救出困境的预兆。
而他脚下碾碎的每一道声响,都是爱情,开始的声音。
后来我终于知道赠还蛊因何得名,在医书里,有关它的记载,只是短短两句。
——赠你如花美眷,还我似水流年。
宋衍在外面轻声催促:“世欢,我们该去花柳城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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