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《茶馆》(三)
深夜,关谷神奇和唐悠悠还在对剧本。
“好累啊,常四爷的京腔好难学。”关谷神奇把剧本放到一边吐槽道。
唐悠悠把他的剧本接过来:“关谷,你现在不是练的已经很好了吗?”
“可是,我觉得总是差点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我没见过中国真正的茶馆,更没办法去体会老舍先生笔下的常四爷。”关谷神奇摘下眼镜叹了一口气:“小屿对我帮助那么多,我想表演一个最好的样子。”
唐悠悠闻言放下了剧本,看向关谷神奇:“关谷,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去就知道了。”唐悠悠卖了一个关子:“能让你找到灵感的地方。”
晨雾在琉璃厂西街的瓦檐上凝成珠串,唐悠悠的红色甲壳虫碾过潮湿的青石板。关谷神奇低头整理靛蓝长衫的盘扣,发现第三颗纽子缀着朵绢制樱花——定是昨夜排练时唐悠悠借着对戏的由头,偷偷用舞台道具缝制的。那些细密的针脚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贝母的光泽,让他想起故乡鎌仓的春樱祭典上,妹妹们和服腰封上的手绣纹样。
“尝尝这个。”唐悠悠单手扶着方向盘,将竹编食盒推到他膝头。关谷掀开盖子时,茉莉香片的热气扑在眼镜片上,瞬间模糊了车窗外";荣宝斋";金字招牌的飞白笔触。食盒分三格:腌渍樱花冻凝着晨露、蟹粉汤包透着薄皮下的金黄、最下层竟是用糯米纸包裹的铜锣烧——这显然是为了照顾他思乡的胃。
茶汤滑入喉头的刹那,昨夜满地瓷片的狼藉又浮现眼前。当关谷第七次摔碎道具茶碗时,飞溅的瓷片在唐悠悠裸露的小腿划出细长血线。此刻她踩油门的右脚踝上,还贴着印有皮卡丘图案的创可贴,卡通形象的笑脸被纱布遮住大半,像极了两人初见时她那个失败的搞笑段子。
";到了。";唐悠悠甩上车门,珍珠发卡在晨光里一晃。她今天特意换了月白斜襟衫,袖口磨损处用银线绣着藤蔓,随着抬臂动作在秋阳下闪烁如银河碎屑。关谷注意到她耳后新点了朱砂痣,与扮演《雷雨》四凤时的妆容如出一辙——这让他想起昨夜散场后,她在化妆镜前用狼毫笔尖蘸胭脂的专注神情。
老舍纪念馆的铜门环沁着深秋的凉意。关谷伸手叩门时,唐悠悠腕间的檀香手串擦过他精工腕表的蓝宝石镜面:";听,这声音像不像王掌柜招呼茶客时摇的铜铃铛?";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细小冰晶,落在关谷的长衫前襟上,转眼洇成深色的圆点。
展柜里的《四世同堂》手稿泛着经年的茶渍黄,钢笔划破纸面的力度穿透玻璃直抵人心。关谷的指尖隔空描摹字迹转折,突然停在某处晕染的墨团:";这里原本是';死';字?";他的日语腔中文让";死";字带着奇异的韵律,像能剧里巫女吟诵的咒文。
";老舍先生划掉';死';改成了';生';。";唐悠悠的呼吸在玻璃上呵出蝶翼状白雾,她翻出被荧光笔涂满的剧本,第三幕边缘还粘着昨夜泼溅的茶渍,";你看竖笔收尾的力道,简直要把绝望捅出个透光的窟窿。";说着突然用指甲在玻璃上划出尖锐声响,惊得梁间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阴影。
转角处的铜制烟灰缸盛满虚拟的灰烬。关谷模仿孟屿夹烟的手势,食指与中指间却残留着今早铜锣烧的余温。展柜玻璃的倒影里,他瞥见唐悠悠通红的眼角——她正凝视那支笔尖弯曲的派克钢笔,说明牌上";1966年8月24日";的日期仿佛在渗水,将展台绒布洇出深色伤痕。
";你说...";关谷递上绣着八重樱的手帕,丝绸边缘已经起毛,";先生最后握着这支笔时,茶馆里的人物是不是正在替他活着?就像...";他顿了顿,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波澜,";就像我们此刻站在这里,替那些角色呼吸?"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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